羅家齊背著自己的筐慢慢地走著，今天的筐有點沈，因為馬上就是黃瓜下來的季節，他背上多了半筐的黃瓜，重量翻了一倍都不止。

因為他每天都要坐客車趕來，所以到等他到的時候，別人家的鋪子早就擺好多時了，有好多的人都已經買完菜走了，但這也沒有辦法，誰讓他離家遠呢？把自己的竹筐放好，從裏面拿出頂花帶刺的黃瓜落到筐蓋上，立馬就吸引了一大群人的目光。

黃瓜不能像小菜一樣捆成一把賣，他在家還現借了桿秤來，這又收錢又稱菜的把他忙的夠嗆，過了那陣的搶購熱潮才算喘了口氣。

剛想趁機喝口水，聽對面的鋪子上有人問那賣貨的：“小哥，你們家怎麽沒有黃瓜賣？”

對面買菜的是對小兩口，丈夫老實巴交一說就笑，媳婦沒啥大心眼卻是個嘴上不饒人的。一聽有人問這個，心裏憋了一春天的那股氣可算是找到出口了：“呦，我們這平民百姓都按時按晌的賣應季蔬菜，哪有本事讓那菜提前出來啊，指不定人家是有什麽當領導的親戚呢，哪年都沒見有提前賣菜的，今年這不就有了？只能怪我們家男人沒本事，這要是有個當官的爹，早就讓你們吃上黃瓜了。”天知道有當官的爹和吃黃瓜有什麽關系？但女人顯然是說的很過癮，看著對面的羅家齊，嘴上還夾雜著幾句方言，雖然這些人大多都聽不懂，但想也知道不是什麽好話。

“嫂子，你家大哥要是有個當官的爹，你們兩口子還賣什麽青菜啊？”一邊另一個小媳婦笑的前仰後合的。

“要我說，應該是觀音菩薩的凈水瓶，這樣連種都不用種，直接把仙水那麽一灑，瓜果蔬菜一應俱全，想要什麽有什麽。”隔著兩家的老大娘笑嘻嘻的說著，看來這些人對羅家齊掙了錢都不怎麽滿意。

一開始說什麽當官的爹，羅家齊還沒啥感覺的聽著，都說做買賣要和氣生財，他又賣不了多久，犯不上和他們置氣，可聽到凈水瓶他心裏打了個顫，這要是讓他們有事沒事這麽瞎說下去，萬一有人信了呢，如果真有人信了，那丫丫？

剛想到這，一個來買菜的把話又了岔過去，上午斷斷續續的一直有人來，周圍這幾個小媳婦老大娘見他好欺負，也一直拿小話磕嘚他。過了飯口，他看了一眼自己筐裏的菜也賣的差不多了，把筐蓋一蓋，來到隔壁那家賣肉的案板上，指著一塊大腿骨問道：“大哥，你這塊大骨頭賣嗎？”

“呵呵，賣，小兄弟想要？”賣肉的大哥和羅家齊可沒什麽利益之爭，見對方買骨頭，忙笑臉相迎。

這時周圍也沒什麽人買菜了，見羅家齊一動都朝他看來，那最先說話的小媳婦心裏怒火更深：自家辛辛苦苦賣菜，卻連個肉都舍不得吃，這小子都是第幾次買肉了？剛又想說點什麽出出氣，就見羅家齊拿起案板上的大砍刀，哐哐哐幾下把那骨頭剁成了好幾半，那利落的手法和砍肉的狠勁，立馬把她嘴裏的話給嚇了回去。

“大哥，你這砍刀不錯啊，在哪買的？”拎著砍刀，羅家齊滿意的看著，確實用著很順手，在家裏砍個肉剁只雞應該挺好。

“呵呵，在裏面王老六家，他們家的砍刀最好使。”那位賣肉的大哥憨憨的笑著，對於這位小兄弟的刀法很是欣賞。

“行，我也去買一把，大哥，你先幫我把骨頭包起來，我買了砍刀就回來拿。你不知道，我們村裏總有些人喜歡嚼舌根背後說人小話，雖然不咬人，但確實挺煩人，上次有個欺負我妹妹的，讓我拎著鐵鍬追了多老遠，可那鍬太笨了，當時我要是拎著這砍刀，早就攆上了。這回我換了家把事，看誰還敢背後給我嚼舌根。”說完，哐的一下，那砍刀砍到了案板上，顫抖的回音聽的剛剛說話的幾個人都閉上了嘴，心中直激靈。

看著羅家齊朝市場裏面走去，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，誰都沒敢出聲，只有那賣肉的憨大哥樂呵呵的把剁好的骨頭包起來，趕著包還趕著感慨：“這老弟的刀法不錯，看看這切口，一看就是有把子力氣的，砍的正整。”

周圍賣菜的人一聽，一個個的更是不敢說話了。

沒多大一會兒，羅家齊拎著把嶄新的砍刀走了出來，到了案板旁，樂呵呵的交了錢，然後拎著肉來到了自己的竹筐前，把所有的東西放進竹筐。

這期間，剛剛說閑話的那幾個女人大氣都不敢喘，更沒有趕吱聲的。

見羅家齊拎著自己的東西走了，才不自然的互相笑笑，而後該做什麽做什麽，再沒人敢談論羅家齊的菜了。

走出了菜市場，羅家齊呲呲牙，有點心疼，這砍刀的錢可是比菜刀貴的多啊。

“兄弟，想啥呢。”一個二十七八歲，打扮的相當新潮的男人一拍他的肩膀，笑的是相當開心。

“呃，大哥您是？”看到對方這時髦的打扮，羅家齊心中一楞，關鍵是太時髦了，再配上他的體型動作，怎麽看都有點不像好人。但這路人你還不能得罪他，所以羅家齊把緊張壓在心裏，臉上帶著詫異不解的表情。

“呵呵，你不認識我，不過兄弟剛剛那兩下子老哥我是都看到了，厲害啊，把那些臭女人都鎮住了，哥哥我看著都替你解恨，怎麽樣，這大晌午的，跟哥哥喝兩杯？”他剛剛進自由市場買東西，沒想到竟然看到這場好戲？呵呵，這小子他喜歡，雖然年紀不大，但看著就腦袋好使，就算不能拽到自己手下，認個弟弟也不錯。

“呵呵，大哥見笑了，這不是沒有辦法嘛，真被欺負習慣了，以後可就沒法翻身了。喝酒弟弟我就不去了，家裏人還等著呢，晚了該著急了。”這種人能躲就躲，他可不想沾染上。他自認腦子是聰明，動起手來也有把子力氣，但他這都是假橫，這幫人才是真狠。

“哎呀，走吧，走吧，一頓飯的功夫，回去就和家裏人說客車晚點了，沒事，走吧。”這位時髦大哥不知道是真的這麽喜歡羅家齊，還是自己閑的蛋疼，哥倆好的摟著羅家齊的肩膀就往一邊的飯店拽。

羅家齊不好硬推，只能無奈的跟著進了飯店。

這是他第一次進飯店，說實話，他對屋裏的一切都很好奇，但怕被人看出來瞧不起，只能努力的讓自己盯著桌面，不許眼睛四處打量。

看著羅家齊的沈穩，這位時髦老哥心裏更是滿意，卡卡卡點了四菜一湯，一點都不含糊，都往硬菜上點。其實，這也有試探羅家齊的意思，想看看這小子到底是不是那塊料，看他的穿著打扮應該就是沒下過飯店的主，所以想看看他見了吃的能不能邁開步？

結果還是讓他很滿意的，羅家齊對著滿桌子從沒吃過的菜沒有流露出任何好奇和眼饞，這真的不是他這個年紀應該有的，當初的自己都做不到這一點。

“對了老弟，剛剛你那呲牙咧嘴的想什麽呢？”時髦老哥給羅家齊倒著酒，想起了剛剛的問題。他一路跟著這小子出來，見他在市場裏的氣勢出去就散了，怎麽回事？

“啊？您看到了？”羅家齊不好意思的撓撓腦袋，“我在那心疼錢呢，砍刀的錢真的好貴啊。”

“哈哈哈哈……你啊你，逗死我了，好，夠實在，你這個兄弟我楊青松交定了，來，喝酒喝酒。”說著，楊青松開心的把手裏的小酒杯一飲而盡。

看著對方的豪邁，羅家齊心裏苦笑：你交定了，你到是問問我想不想交啊？看對方喝了，他也沒有辦法的把酒端了起來，一口都倒進嘴裏，然後一扭頭又都噴到了地上。他是故意的，這酒雖然有些辣，但他也不至於都吐了，但現在他真的不能喝，誰知道這個男人是幹什麽的？自己身上還有錢呢，把自己灌醉了他把錢拿走怎麽辦？

看著不斷咳嗽的羅家齊，楊青松笑著點點他：“沒喝過酒？沒事，慢慢就習慣了，等你習慣了就會發現，這酒是個好東西，能讓你忘記一切煩惱，來，吃點菜壓壓辣味。”說著，他給羅家齊夾了一筷子的肉。

羅家齊吃著肉心裏有點後悔，早知道有好菜就應該把丫丫帶來，後來想了想今天的事，還是算了，丫丫真來了還不夠害怕的。不過這肉真好吃，比家裏自己做的香多了，下次也給丫丫買盤回去吃。

見羅家齊終於不咳嗽了，楊青松又給羅家齊倒上酒，笑著道：“來，再試試。”

羅家齊連連搖頭：“大哥，你饒了我吧，這要是讓我爸知道我出來喝酒，回去他非得揍我不可。”他這個年紀，有家長的確實是不讓喝酒。

楊青松見他苦著的張臉也不再讓，把自己的酒杯又倒滿了，然後又是一飲而盡，見對方一杯又一杯的喝，羅家齊終於忍不住勸道：“大哥，你吃點菜，空肚子喝酒對身體不好。”

這一句關心的話，讓楊青松眼圈紅了，鬧了半天，這位幾杯酒下肚，已經有點高了。只見他把著羅家齊的肩膀道：“老弟，多少年沒人關心哥哥我了，哥哥心裏苦啊。”

羅家齊一聽，得，這位是喝多了，那就聽著吧。

翻來覆去的一頓磨叨，羅家齊終於聽明白了，他家裏不是本地的，是外地的，‘文革’時家裏人都沒了，就剩下他老哥一個命大，跟著幾個朋友生裏來死裏去的一番拼搏，現在算是小有成就。

說到興奮處，這位大哥不住的拍著羅家齊的肩膀道：“老弟，哥哥我看著你就投緣，別賣菜了，這三毛兩毛的有什麽出息？明天還是跟著哥哥我幹吧，保你吃香的喝辣的，再沒人敢找你的麻煩。”

“大哥，我爸嚴著呢，他不能同意。”和你混？被人砍死了丫丫誰管？他可記得爺爺說的那種把腦袋別到褲腰帶上的小混混，吃香的喝辣的，可那都是拿命換來的。

“有什麽不同意的？哥哥我做的也是正經生意，有出路老爺子還能不同意？”說到這，他頓了一下，指著羅家齊道，“哦——我知道了，哈哈，你小子有點小心眼，看到哥哥我穿的這麽時髦，心裏別以為哥哥我是街頭的小混混吧？”說著，楊青松似笑非笑的看著羅家齊。

“沒有，怎麽會？”羅家齊心中一緊，不知道對方會不會說翻臉就翻臉。

“哈哈哈哈，臭小子，這不怨你，你這麽想的也不是第一個，其實我朋友也經常說我本來看著就像混混，這麽一穿更不像個好東西，可我就喜歡這一身，你說家裏就剩我老哥一個了，我兜裏就剩下錢了，還不許我穿點讓自己高興的？”說到最後，楊青松笑呵呵的靠在椅子上，可話裏的語氣，卻讓羅家齊心中發酸。他羅家也就剩下他一個了，父母現在都沒有消息，應該是沒了吧？好在，他還有丫丫。

可能是看出羅家齊也跟著難過了，楊青松覺得自己還是有眼光的，這小子雖然心裏把自己當成個混混，還是有些情意，這樣的人才能當兄弟，因為他夠義氣。想到這，他笑著拍拍對方的肩，笑著道：“傻小子，你也不想想，前些年鬥的那麽狠，這兩年才好起來點，誰還不怕死的敢出來混啊？骨頭硬點的，早都給你碾成渣子了。”

而後見對方不好意思的樣子，湊過去小聲道：“兄弟，哥哥我做的是大生意。”說著，他神秘的拍拍眼前的桌子，“看到這張桌子了嗎？告訴你，這桌子買木料只用這個數。”說著，他比劃出一個手勢。

“但做成桌子卻要這個數，做成衣櫃更是這個數。”他的手勢隨著話語一變再變，看羅家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，才笑著道，“不敢相信吧？說實話，沒有做這個之前我也不敢相信，但現在國家政策好了，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，哥哥在省城已經開了大公司，發展前景非常不錯，這次來，我是要把這邊的生意也發展起來，雖然現在群眾的購買力還很小，但你放心，過不了兩年，隨著國家的發展，咱們這生意就火的不能再火，你要是跟著哥哥做起來，幾年後，在這市裏買個屬於自己的房子可是輕松愉快。”

他這次率先來到A市，一個是等著接貨，另一個也是想看看有沒有可用的人才，省裏的人能調過來的畢竟有限，而且都是本地人，誰也不想背井離鄉，所以他要在本市找新人。這新人最好年紀不要太大，還要腦子夠快夠靈活，所以他剛剛看到羅家齊的表現就心中一喜，這才又哄又勸的把人哄來吃飯。

羅家齊聽著對方的話，臉上露出吃驚的神色，心裏則在盤算著對方這話的虛實，可不管是真是假，他都不會輕易的下決斷，畢竟兩人才見面真的不熟。

“大哥，這事我要和家裏人商量一下，我自己做不了主。”

“放心，哥哥明白，要是我青口白牙的這麽一說，你那邊就傻傻的信了，這種人我也不敢用啊，今天哥哥就是先和你透個底，讓你心裏有個數，剩下的咱們慢慢再說，來，喝酒喝酒。”說完了心裏話，楊青松開始放心的大喝起來。

這些年想起家人他就想喝酒，今天認識了羅家齊，心裏一高興更想喝酒，他覺得雖然羅家齊現在沒答應，但以後早晚是自己兄弟，所以他喝起來也就無所顧忌，結果，真的喝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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